作者：郑辉

每次回老家，我都要来到村头小山岗旁伫立凝思片刻，脑海中总要尽情构思一番一棵树的形状，重现当年我们与这棵树相濡以沫的情景，在怅然中一任山风掠过我无助的思绪。而今，这棵树早已不在了，多年以前消失于岁月的风雨之中。现在，随着新农村建设进程的推进，就连生长这棵树小土坡也早已被挖掘，但时代的变迁、地貌的改变丝毫无法抹去我对她的牵念。这棵树曾陪伴我度过了难忘的童年，慰藉了我的心灵，成为我心中挥之不去的一位知音。

在农村，我见过很多树木，但惟有这棵树的形状最让我喜爱。这是一颗体型硕大的乌桕树，树干壮实，易于攀爬；枝干平直，可以平走；枝叶繁茂，可以避暑；树籽可食，味道绝佳，久坐枝干，悠闲自在。由于这棵树独特的庇护作用，夏季炎热的午后，树下坐满了乘凉休息的男女老少，讲故事、做游戏，听知了，捉昆虫，树上树下俨然一个热闹的舞台，从小也学会了很多生动有趣神话传说，掌握了一些自然界的知识，因此这棵树就是一所开放的学校，一片儿童嬉戏游玩的乐土。

好动是儿童的天性，尤其是处于贫困时代的农村儿童，在家里是呆不住的，喜欢爬树更是儿童的专长。虽然这棵树树干比较大，但她背部有两个明显的树突，卯足了劲，蜷缩着身子，脚一蹬，就能很快爬上枝干。悠然地安坐在枝干上乘凉遐思，忘乎所以，甚至不惧怕家长的责骂。在凉风中小睡更是我们的绝活，头枕着小树干，双脚恰好搁住小枝丫，安稳牢靠，一点也不惧怕摔下。醒来之后，还可攀爬到更高的树梢去捉知了，陪伴我度过无限美好的时光。

秋季，乌桕树上树籽成熟，红艳艳的一片，怪惹眼的。正当秋季山野草木凋零，无处采摘野果，于是，这棵树又为我们提供天然的美食。刚成熟微红树籽味道有些酸，待到霜降之后，果实由微红变为深红，果肉松软，用嘴一咬，一股醇香味道溢满口腔，我们便坦然地吃着树籽。此时若多采摘一些带回家，洗净用盐巴搅拌一下，装在罐子里，过两天再吃，风味更佳，因而这棵树也成了众多儿童攀爬享乐的对象。

由于这棵树位居村口中心位置，树下荫蔽，夏季也招徕很多孩子的喜爱，炎热的午后，树上就更热闹了。成群的孩子在树上嬉闹做游戏，有的甚至将简易竹床搬到树上，固定在牢靠的枝干上，躺在竹床上接受凉风的轻抚，倾听前方汩汩海浪的涛声，万籁皆为我拥有，不啻为一种天然的享受，直至天黑了也不舍回家。有了这棵树，简单贫困的农村生活依然可以过得丰富多彩。

即便心情不快或被父母责骂无处可去，我的首选是爬到树上消气，再也不怕父母的唠叨。坐在树干上，双脚下垂，悠悠看着远处的山海，也能为我营造快乐的心境。云朵灿若鲜花、飞机横掠高空、海鸥翱翔仓宇、草木葳蕤碧绿、车辆悠然而来，一切的美景给我带来极大地慰藉。渐渐地，我喜爱上这棵树欣赏自然的独特视角，置身自然怀抱，增长了诸多的见识，锻炼了我实践能力。从这棵树走下来，步入山海田园劳动，培养了我勤劳坚毅的秉性，也健全了我的体魄。

长大之后进城读书，偶尔回家看望父母，闲暇之余，我都爱来到树下逗留，再次爬上枝干体验一番当年愉快的心境。即使没有好友攀谈，有了这棵树的陪伴，我依然不感到寂寞。重新踩在当年踩过的枝干位置，倍感亲切。曾经粗糙不平的树干已逐渐变得光滑平整，还依稀记得儿时攀爬树干树枝的路径，抚摸熟悉的枝干，以前与这棵树所有过往仿佛在瞬间都复苏了。看到这棵树，好似看到了家乡的全貌，看到了村中淳朴的村民。每每离开村庄，离开这棵树，内心油然升华起那缕绵绵不断的乡愁。

后来，随着农村的衰颓、人口的锐减，整个农村环境呈现出一片破败的景象。山野葛藤四处蔓延，人迹罕至，就连村口这棵硕大的乌桕树也被葛藤缠绕覆盖，加之环境恶化，最终这棵乌桕树竟被匍匐的葛藤无情地绞杀了。风雨的侵蚀，枝干逐渐干枯以致断落。为了安全，村民提议将这棵树锯断当做木料，掏空了曾遮蔽大片天空的绿伞，只剩下一个记忆着岁月年轮斑驳的树桩。

半个多世纪过去了，每次回老家首先来到这棵树位置前瞻仰她曾经的容貌，眼角划过的泪水似乎映照出她硕大的枝干，深情地忆念起她给予我快乐幸福的岁月，成为承载农村变迁的一个见证。走南闯北，城市农村，见过的树木可谓无数，然而如此忠实质朴、无私厚道，为人所爱形状的树木不多见。脑海中珍藏着这棵树的影像，铭记着与我共守悲欢的历史，化为我对自然生命的敬畏感恩，教我以珍爱之心去眷顾人生中每一次的遇见。